
一个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(一)
你一定不知道,我们的医学盲区有多大(以肩痛为例)
核心:医学的知识边界、误诊、盲点。
肩痛,是我们最常见的主诉之一。
肩周炎、肩袖撕裂、钙化性肌腱炎、颈椎病放射痛……几乎成了“标配诊断”。
但说实在的,
我从年轻的时候,也像很多医生一样,诊断自信、治疗熟练、自觉经验丰富。
可我现在60多岁了,才越来越清楚——很多病,其实我一辈子都“见过”,但从未真正“诊断”过。
今天我在看一个关于臂丛神经的临床视频,讲到了“肩胛上神经”。
我听过它很多遍,也看过很多次解剖图,也知道它支配冈上肌、冈下肌。
但我突然发现——我行医至今,竟然从未真正诊断过一例“肩胛上神经痛”的患者。
是这种病不存在吗?
一定不是。
而是我把它诊断成了别的病。
这,就是我的知识盲区。
这个神经源自臂丛上干,穿过肩胛切迹。受压时会出现:
• 肩背部钝痛,运动后加重
• 冈上肌或冈下肌无力、萎缩
• 外展、外旋乏力,甚至MRI仅提示肩袖退变
我不是没见过这些病人,
是我根本没怀疑过这个结构、这个神经、这个病因。
不是我能力不够,而是我从未真正把它纳入我的临床思维路径中。
医学里有一种盲区,不是因为我们粗心,而是因为我们太熟悉自己的知识边界,反而忽略了边界之外的世界。
很多病之所以“罕见”,并不是真的少,而是我们把它们诊断成了别的病。
我并不自责。
因为我知道:思考的开始,就是改变的开始。
每一次看到一个新的结构,理解一个新的病因,哪怕它早就在解剖书上、课本上出现过,我都在悄悄变得更成熟。
我现在依然有盲区,但我不怕了。
我愿意一生学习,不装懂,也不怕承认“我曾经不知道”。
这,不只是医学修行,也是人生修行。
所以我决定开始写下这一组《一个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》。
不是为了显得“高明”,而是为了记录那些我们曾忽略、误诊、绕过的真实时刻。
“多思考,盲区就会变小。”
这,就是我现在仍愿继续学习、继续临床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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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(二)
每位医生的灵魂,是他独特的“隐形知识”
核心:隐形知识的力量,经验与体悟的价值。
年轻的时候,我一直以为,
只要读好书、掌握扎实的理论,就能成为一个好医生。
我也确实读了不少书,课本、杂志、指南,后来还有网络上的各种最新知识。
但慢慢我才体会到——那些写在书本上的是“显性知识”,而真正决定一个医生深度的,是“隐形知识”。
什么是隐形知识?
它不是隐藏的技巧,不是故弄玄虚的“秘方”,
而是一种只能意会、难以言传的理解方式,
它藏在每一次望闻问切里,藏在你诊断时的直觉判断里,藏在病人还没说完话你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的那一刻里。
你知道该怎么治,但你说不清你为什么知道。
你听到一句主诉,就能联想到一个结构;你看到一个舌象,就会知道这个病人“没说全”。
这,就是隐形知识。
同样一所大学毕业的同学,几年之后却分出差距。
在小医院的同学,有时还要回大医院进修,向当年的同学请教。
这并不是他书读得少,而是他缺少了一个环境——一个可以不断积累、观察、体悟“隐形知识”的临床环境。
书本让我们知道“该怎么想”,但只有真实的临床反复打磨,才让我们真的“会怎么做”。
我现在越来越尊重那些“说不清”的经验。
那些老医生说话不多,却能一针中的;那些外表普通,却总能赢得患者信任的医生;那些不会讲课,但一线病例处理非常到位的同事——他们身上,藏着真正的“医学之魂”。
现在流行各种AI医生、智能诊断,我也不排斥新技术,
但我知道,那些最关键的“判断瞬间”,还是藏在人的经验里。
医学不仅是知识的积累,
更是理解的沉淀,是经验的发酵,是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共振。
很多“治不好”的病,不是因为药不对,而是“理解不够”。
所以我想告诉年轻医生:
你读了很多书,很好。但请你别停在那里。
走进临床,走近病人,去累积那些书上写不出来的经验,去感受那些别人无法教你的“医生直觉”。
它不在书里,也不在指南里,
它在你的每一次认真倾听、每一位病人的身上。
这是我作为一位老中医,写下的第二篇自我修炼随笔。
我不想讲什么大道理,只想告诉你我这一生最真实的体会:
“临床不是背书,而是修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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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(三)
医学的修炼,是一种察觉力的修炼
核心:察觉力、临床直觉、无法言传的诊断感知。
年轻的时候,我总以为,只要把书读透、理论掌握牢,就能成为一个好医生。
可随着岁月推移,我越来越明白——医学真正的灵魂,不只是知识,而是察觉力,是隐形经验。
有时候,一个病人刚走进诊室,还没张口,我就有了模糊的判断。
不是我多聪明,而是我在岁月里学会了看——看表情、看动作、看气色,甚至看他们走路的姿势、手脚的姿态。
这不是玄学,而是“看得多了”的结果,是临床经验长期沉淀后,一种近似“直觉”的判断力。
我还记得上研究生时,跟诊我的老师。
有一天,一个小孩刚走进门,老师就轻声说:“他是肝豆状核变性。”
我一脸疑惑。结果查血之后,正是这个病。
老师只是说了一句:“他眼睛有特征。”
当年我不明白,现在我知道,这就是一种“医学察觉力”。
是经验的结晶,是对细节的极度敏感。
很多时候,病人一句无意中的话,可能是通往正确诊断的钥匙。
一个肩痛患者告诉我:“我手有时候会变白。”
别人可能只当血液循环不好,我却立刻想到可能是胸出口综合征,有血管受压。
另一个病人说:“我睡觉时,如果手放在背后,肩就不痛了。”
这句话立刻让我联想到肩胛背神经的卡压,可能是斜角肌的问题。
一查,果然如此。
还有一些经验,根本说不清楚,只能练出来。
很多人知道,透刺丘墟和照海可以治疗跗骨窦综合征。
但怎么刺?刺多深?角度如何?是否到位?
这些不是书上能写出来的答案,是手下的感觉,是刺针入体那一刻的判断。
这就是我说的“隐形知识”。
它不会写在指南里,不会出现在标准化考试中。
但真正的临床高手,恰恰靠的就是这些说不清、道不明的能力。
同样是医学毕业,有的人几年后成为主治医生,有的人却在原地打转。
差别在哪里?
不是谁读的书更多,而是谁在不断积累“隐形知识”。
是谁在看、在想、在琢磨——病人为什么这么说?为什么是这个动作?为什么这句话让我警觉?
我常常想,真正的医生,其实就是一个善于察觉的人。
他察觉病人的语言、体态、颜色,也察觉自己内心的那一点点迟疑和直觉。
临床,不是背书,而是察觉。不是记住答案,而是发现线索。
所以我想告诉年轻医生,也告诉现在的自己:
多看、多想、多体会。
你看到的病越多,问诊越细、体悟越深,你的“直觉”就越可靠。
那不是天赋,是修炼。
这是我的第三篇修炼随笔。
有些医学,是看不见的,但一直在那里。
等着你,一点一点看懂,一点一点听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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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(四)
真正的误诊,常来自我们对“前诊”的盲信
核心:质疑前医诊断、重建临床判断逻辑、找出真正病因。
对于那些长期治疗无效的患者来说,问题往往不在于“治不好”,而在于一开始诊断就错了。
很多患者找到我们时,都会带着“前医”或“专家”的诊断结果,有些来自检查报告,有些来自专业名医。但我要说的是:这些诊断,往往是错的。而如果我们继续在错误诊断的基础上治疗,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医学诊断从来不是绝对真理。前医是人,专家也是人,人就会出错。至于各种影像学检查、B超、核磁,它们说白了只是工具,是辅助检查,不是裁判。报告单上不是都写着吗:“检查结果仅供参考,请结合临床判断。”
我们要做的不是“承接”诊断,而是重新审视病因,从问诊、查体、细节里找出问题的真相。我的临床体会是——只要患者身上有一个症状或体征不符合原先诊断的特征,就要起疑心。怀疑,是医生的警觉;再诊,是医生的责任。
我昨天刚接诊一例患者,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误诊案例:
患者主诉:右肩痛剧烈,上举不能。
一眼看上去,像极了肩周炎(即肩凝症)。
但细看病史就不对劲了——
他第一次疼痛发生在2014年,没有明显诱因,而且疼到夜不能寐,要靠来回走动缓解,后来靠吃消炎止痛药慢慢缓解了。中间8年不再发作。
去年9月再次复发,又是同样剧烈疼痛,夜间加重。B超提示肌腱撕裂,专家为他做了微创手术,术后疼痛减轻。
但两个月前再次复发,剧痛再现,上举障碍严重,止痛药无效,于是来找我针灸。
现在问题来了:
• 肌腱撕裂能自愈8年不痛吗?
• 夜间加重的疼痛是肌腱撕裂的典型表现吗?
• 手术后短期缓解,再度复发,是否说明手术并未解决根本问题?
带着这些疑问,我仔细查体——
• 主动上举不能,但被动活动范围尚可;
• 上臂外侧有明显感觉异常;
• 压痛点在四边孔区明显阳性。
这明显不是肩周炎,而是腋神经卡压。
我为他做了四边孔松解针刺,治疗后疼痛显著缓解,上举功能也明显改善。
当然,患者也确实合并一定程度的肩凝症,术后及疼痛限制活动,关节有粘连是合理的。但肩凝症只是继发的,腋神经卡压才是原发病因。
这个病例再次提醒我:
很多时候,我们真正要突破的,不是病,而是我们对既有诊断的盲信。
真正的临床智慧,是在“前医权威”面前,敢于重新思考,重新判断。
这不是挑战他人,而是对患者负责。
这不是否定专家,而是相信自己。
我们不只是医生,更是“诊断真相的侦探”。
而“怀疑”与“察觉”,就是我们最锋利的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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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 (五)
不是你技术退步了,是你诊断不够精确
核心:精确诊断,诊断结构化,医学惯性思维,精准治疗
年轻的时候,病人一说肩痛,或者肩部活动受限,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诊断“肩周炎”。中医称之为“肩痹症”,我就照着这一套针灸治疗,大多数患者都会好转。那时的我,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肯定,甚至有些洋洋得意,觉得只要针下见效,就是医术高明。
但随着临床年数增长,渐渐地,治疗失败的肩痛越来越多。起初我怀疑是自己手法退步了,是穴位不准,还是补泻不到位?直到后来才醒悟:真正的问题,不在技术,而在于“诊断太粗”。
“肩周炎”只是肩痛的一种,它是肩部多组织受损、广泛性炎症的统称,常见于中老年人,因此俗称“五十肩”。但临床上,引起肩痛的原因远不止这些。肌腱、滑囊、小关节、肩周肌肉、神经压迫——每一种都可能单独成为病因,表现为不同的压痛点、运动障碍与放射性疼痛。
可惜我们常常为了省事,把所有肩痛都划进“肩周炎”的框里。这个框看似合理,实则模糊,用久了也就成了思维惯性。而我也正是在这样的惯性中,遭遇越来越多的失败案例。
于是多年后,我下定决心:每一个肩痛的病人,都要尽量明确诊断到具体结构。是冈上肌?肩胛下肌?肩峰下滑囊?肩锁关节?还是肩胛上神经?只有结构明确,才能有的放矢。治疗的效果也随之改善,治不好的病人越来越少,我也不再对自己的能力产生动摇。真正的信心,才渐渐回来了。
回头看,当年我是依赖技术,现在,我更依赖清晰的判断。肩痛不是一个诊断,它只是一个症状。不再“套模板”的那一刻,也许正是我们真正成熟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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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老医生的自我修炼随笔( 六 )
不是中医不能治病,而是没有识病
核心:识病能力,中医行医的分水岭是识病,不但中医识病也要西医识病
很多年轻中医,一提“识病”就以为是在讲八纲辨证、六经辨证,或者经络病症分析。这些固然重要,是中医赖以生存的根基。但我要说的“识病”,不是中医的辨证方法,而是**“西医识病”**。
你可能会问:一个中医医生,还要懂西医识病?我说,不只是“懂一点”,而是要像西医那样去识病——你才真正具备现代医学语境下的诊断能力。一个中医医生如果掌握了西医的识病能力,那他不只是个合格的中医,他已经是个临床高手了。
这种识病能力,尤其对海外中医来说,简直太关键了。
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来自不同系统、各种疾病背景的病人,他们大多已经被西医“诊断”过,甚至治疗过。此时如果我们不能清楚识别这个病到底是什么性质的、属于哪一系统、是否适合中医干预——那我们的治疗就是盲人摸象。
识病的意义,远远超出诊断本身。
它直接决定:
• 中医能不能治疗这个病?该不该转诊?
• 该怎么治?针药是否适用?怎么评估疗效?
• 该做什么检查?是否要和其他专科配合?
• 该如何制定后续保健与预防策略?
识病,是精准治疗的基础。
识病,是提高效率的武器。
识病,是避免误治、误诊的根本。
那么怎么练识病?答案还是在临床基本功:
✔ 从问诊中发现蛛丝马迹
✔ 从前医失败的治疗中,找出突破口
✔ 从体格检查中找出结构与功能问题
✔ 从常规检查结果中学会“读懂病情”
这才是真正的“现代中医”。
别做只会扎针的手艺人,要做一个识病的临床医生。
识病,才是我们中医行医的根本分水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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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针见效”背后的误区与陷阱
核心:一针见效(Misleading Instant Relief),病因诊断(Root Cause Diagnosis)医学误区(Medical Misconceptions)精准治疗(Precision Treatment)
临床中,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形:
患者第一次接受针灸治疗后,症状立刻缓解,有的甚至当场就说“不疼了”,高兴得不得了。
可问题来了——这就说明病治好了吗?
年轻的时候,我也曾为“一针见效”沾沾自喜,觉得这是自己医术高明的体现。病人也欢喜,说终于找对人、找对方法了。
但多年以后,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:
“见效”≠“治愈”,“缓解”≠“解决”,有时甚至只是一种错觉。
为什么这么说?
因为症状减轻,只说明神经传导或局部张力得到了暂时缓解;
但它并不代表病因已经解除,结构已经修复,或者疾病不会再发作。
比如有个患者,肩痛多年,甚至做了手术。术后好了一阵,但没过几个月又复发了。这能说问题彻底解决了吗?显然没有。
我们必须搞清楚:症状是表象,病因才是根本。
有时一个肩痛,远端取穴有效,局部取穴也有效,经验取穴也有效。
推拿、拔罐、理疗、消炎药,甚至整脊也能缓解症状。
那是不是每种方法都“对”了?不是。
只是,这个症状刚好被这些方法“碰巧”缓解了而已。
问题是:肩痛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?是肌腱撕裂?滑囊炎?神经卡压?还是颈源性放射?——没人去追究。
我们太容易被“有效”两个字牵着走。病人一见效,医生就安心了,病人也不再追问。
可是真正负责的医生,应该问的是:
-
为什么有效?
-
到底哪个结构出了问题?
-
最适合的治疗方案是什么?保守?微创?还是手术?
当我们不去追问这些问题,就会把病人带入一个“见效-复发-再治-再复发”的循环中。
病人从这个诊所跑到那个诊所,花时间、花金钱,还得不到明确答案,最后对整个医疗系统失望。
我们医生,常常把“一针见效”当作医术的荣耀。
可如果十次治疗后病人还是反复发作,那这“一针”的价值又有多大呢?
有时,我们所谓的“一针见效”,其实是“糊弄”——糊弄病人,也糊弄了自己。
真正能让病人不再复发、彻底康复的,不是那一针的“巧合”,而是对病因的深刻理解和精准的干预。
如果有一天,我们真的能做到“一针除根”,那当然是病人的福气,也是医者的光荣,应当被大书特书、传为佳话。
但在此之前,请我们每一位医生记住:
“见效”只是开始,“找准病因,解决病根”才是目的。
“不是每一次见效都值得庆贺,唯有找到病因,才配称为‘好医生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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